正统十年,边防大将蒋贵上疏:“大同、宣府诸塞下,腴田无虑数十万,悉为豪右所占”,连大同、宣府这等军事重镇之中军田,被占据的现象都如此严重,其他地区可想而知只能更甚。
果然,十余年后,形势非但未曾有所改善,反而进一步恶化。正统二十二年,“黄绂出见士卒妻衣不蔽体,叹曰:‘健儿家贫至是,何面目临其上’?”
作为保家卫国的军人,竟然到了妻子衣不蔽体的地步,可见明中期军士地位何其低下,生活何其艰辛。
明中期“海内燕安”,各地边军闲来无事,于是朝廷频繁调动各地外戍兵卒入京驻防,谁知踏入京城的大明将士却发现,自己成为了朝廷各衙门以及勋贵们的奴隶苦工,什么事都要他们去办,尤其是各种工程,不去雇佣工匠,偏让军兵去做。
因此,士卒都不愿到京轮防,而常常耽误期限,朝廷却仍然不恤军情的对其重罚,轻者前往边塞罚班数月,重者长达年余。在这种极端严苛的军事制度下,军人的地位跌至低谷,因此士卒的大量逃亡乃至兵变,便不可避免的在各地卫所相继发生。
弘治年间,明孝宗朱佑樘意识到国家正步入衰落,便从经济民生、朝堂政治等各方面进行了改革。孝宗这个人还是相当不错的,宽厚仁和、勤政躬亲、励精图治,朝堂上下为之一清,史称“弘治中兴”。
然而军事方面的改革却是积重难返。弘治元年,时任兵部尚书马文升便上言“虽解到卫所,随逃者十常八九。”即便经过对将领家臣的清理,却也只清出了百分之二三,相较于大量兵员缺额,这只是杯水车薪。
到了弘治五年、八年,巡按御史张泰接连上疏:甘州多地田地肥沃之处,均被总兵、太监占据,驻防官军之衣食不足,已经到了动不动就饿死人、冻死人的地步!
此外,不仅仅来京换防的士卒遭到奴役,连同京师“十二团营”京营将士也逃不掉徭役之苦。团营十二万精兵中每年被抽拔做工者多达两万,而且一去便是两到三年,因此连待遇相对于其他边军来说还算“较好”的京营将士也多有逃亡。
因此高务实早就认为,卫所制度不改,兵归将有的体制不变动,这个军事改革换了谁来都没用,甚至让他高务实自己挽袖子上去,也干不成什么事,顶多就是跟李鸿章当年的自嘲一样,做个“裱糊匠”罢了。
可是裱糊匠的工作只能吓唬人啊,他也不是没有做,譬如京华火枪厂和京华火炮厂就是典型的裱糊匠工作——对他京华集团来说不是,对大明来说肯定是!
据他了解,京华现在给九边各军提供的隆庆二式火枪已经超过十一万多杆,提供的大小各类火炮超过四千门,但是有多少用处,那真是谁都不敢保证。
这些东西在戚家军、李家军、麻家军之类的家丁部队手里肯定是有用的,但如果发给卫所兵,搞不好依然是个烧火棍。
为什么?人家饭都吃不上,打个屁的仗、卖个屁的命!你当是红军战士啊?
瞧瞧这两位科道官的奏疏,“请罢班军工作,令各都司统领官军,随带器械,同原定营军一体操练,如有工程,听工部将觅夫银两雇募,将各军粮盐银两凑齐,虽勋戚边臣不得违禁冒请”。
这说的就是朝廷和勋贵、边臣随意役使军队做工的问题,可见这两位老兄还算是胆子大的,敢把这事指出来。
可是没用啊,这事现在是个死循环:卫所兵缺钱不肯卖力训练和打仗——朝廷觉得卫所兵无能,只能做做公——卫所兵更缺钱,只能做工,更不肯卖力训练和打仗——
没完没了,越来越烂。
高务实此前让朱翊钧清查勋贵田亩,这事朱翊钧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已经开始干了,成效多少有一点,但也不大,甚至还搞出一点乱子来。
不要误会,并不是哪位勋贵吃了豹子胆敢造反,而是下面的官兵闹了几次骚动。
听起来很神奇吧,皇帝把原先被侵占的军田收回来分给你们,你们居然还骚动了,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还真不是。
因为田分给你了,以前该你干的那些做工、种田之类的活虽然可能不用做了,但你该操练、该去打仗你就得去啊。可是这些人祖宗好多代都不操练、不打仗了,完全成了农民兼杂工,现在让他们去打仗,他们自然既不会、也不乐意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