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杨运便在县衙里见到了这位名为王焕的知县,年约五旬左右,据说是绍兴人氏,在任已经有五年了。对于海汉人的到来,王焕没有表现出多少热情,而是隐隐有一点戒备,不过还是以礼相待,将两人让进书房,上了热茶。
杨运当然也明白王焕的戒备心理是从何而来,海汉当年初到浙江的时候便是从象山县所辖的石浦千户所下手。虽然后来包括昌国卫指挥使严国伟在内的一帮本地卫所军官全都倒在了海汉的利益攻势之下,但这位王知县倒是一直没有向海汉低过头。逢年过节从舟山送到象山县衙的礼物,从来都是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派来游说王焕的使者,也每次都是碰了钉子离开。
可以说在宁波府境内,王焕是少有的能让海汉无从下手的官员了。不过他倒也有自知之明,没有试图阻止海汉在象山县境内的种种作为,甚至默认了海汉在石浦港的控制地位。而海汉也没有要强行逼迫这位知县就范的意思,于是双方就这样长期保持着一种古怪的默契,互相都当对方透明。
在王焕来看,杨运的到来其实跟过去几年中登门拜访的海汉人并无两样,多半也还是来尝试说服自己接受他们提供的种种好处,然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出卖大明的利益。王焕虽然自认算不上大忠臣,但也不甘向这群外来者屈服,因此对于杨运可能会祭出的说辞,他其实已经准备好了答复,好让对方碰完钉子之后早些离开。至于居中引见的顾曲飞,王焕倒也不会怪他勾结海汉人,他知道顾曲飞是从事渔业买卖,而如今浙江沿海都是海汉人的天下,不好好贴上去伺候好海汉人,顾曲飞的买卖只怕也很难做下去。
不过杨运一开口,还是让王焕大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将主意直接打到了已经关门歇业的官方盐场头上。这海汉人竟想花钱收购官方盐场的名号,然后用于私营另一处盐场。这其中的猫腻,王焕自然一听就明白了,对方这是要打着官盐的名号堂而皇之地贩售私盐,其胆子之大的确是让他叹为观止。
但王焕肯定不会轻易答应这种无理的要求,他甚至根本就没打算听对方报价,便摇头拒绝了杨运的提议:“此举不合大明法理,恕本官无法应允此事。何况本官也管不了盐场事务,这可是都转运盐使司、盐课提举司和巡盐御史的差事,小小七品知县可没法担此重任。”
都转运盐使司的转运使是从三品,盐课提举司的提举是从五品,至于巡盐御史那直接就是代表朝廷巡视地方的盐务钦差了,权限不受官职品级的限制。这么说起来,王焕的确是将自己的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
不过这套招数对于杨运这种深谙大明官场套路的海汉官员并不管用,他笑着摇摇头道:“我国有句俗语,叫做县官不如现管,王大人既是县官,又是现管,我不找你找谁?那些什么这样司那样司的衙门,有哪个是在宁波的?这地方山高皇帝远,他们哪能管得过来,等他们发现这边的状况,盐场早就开始盈利了,到时候还怕拿银子堵不住他们的嘴?”
王焕道:“话虽如此,但盐场终究不是本官所能左右。”
杨运道:“王大人不用谦虚了,我特地来县衙求见,就是想你给个准信。只要你允了这事,从下月开始,每月千两纹银奉上,只要你在知县任上,盐场开多久你就拿多久。”
旁边竖着耳朵听这两人交涉的顾曲飞听到这里不仅暗自赞叹一声,海汉的确是不差钱的主,一开口就是每月千两银子,这得卖掉多少私盐才能把费用给挣回来啊!
然而王焕果然不是那么好打交道的主,闻言竟然连表情都没有出现变化,只是继续回绝道:“本官对这些身外之物并无兴趣,再说此事于大明法理不合,阁下还是别费劲了。”
杨运道:“大明法理把舟山群岛和石浦港都割让给我国了,这还有什么合不合的?王大人再怎么坚持,大明的脸面也早就丢了。”
“放肆!”王焕听到这句挑衅意味十足的话,忍不住拍了桌子:“大胆狂徒,竟敢在本官面前辱我大明!”
“辱大明的不是我,是贵国朝廷上的那些大官。”杨运却丝毫没有受到王焕发火的影响,不紧不慢地说道:“王大人现在维护的也不是大明的脸面,只是你自己的面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