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四章 一家团圆

剑来 烽火戏诸侯 7219 字 2个月前

董画符说道:“那你打得过余斗吗?”

陆沉赶紧端碗抿了口酒,一边连忙摆手,“打不过,打不过,余师兄的真无敌,又不是吹出来的名号。大家都是混江湖的,既然是江湖中人,就只有取错的名字,绝没有给错的绰号。”

董画符问道:“陆掌教是剑修吗?”

陆沉想了想,都是半个自家人了,就坦言相告,伸手挡在嘴边,“贫道剑术不够纯粹,算不得真正的剑修。”

董画符又问道:“除了白骨真人,二十来个候补之中,还有陆掌教的分身吗?”

陆沉嘿嘿笑道:“你猜。”

他娘的,贫道真不能再有问必答了。

再这样被董黑炭询问下去,就要彻底自揭老底了。

就在此时,一位宫装女子,姗姗而来,笑语嫣然,一双眼眸却是盈盈泪水,喃喃道:“无情郎,负心汉,可还好?”

陆沉瞥了眼女子,跳起身,双手叉腰就开始破口大骂对方太缺德,唾沫四溅的,方才酒水算是白喝了。

只不过陆沉的骂人言语,都是董画符和方艾听不懂的某种古语。

那女子停下脚步,朝陆沉伸出手,满脸哀愁,“陆郎,切身别无所求,只求把心还我。”

陆沉挥了挥袖子,“别闹了。”

女子随之变换身形,是一位老道士形容。

方艾吓了一跳,好像是……道祖?!

神霄城祖师堂里边,墙上挂像见过。

陆沉白眼道:“不知死活。”

于是老道士又变成一位中年道士。

陆沉叹了口气,“要打架就随你。”

只是陆沉很快又补了一句,“贫道再拉上余师兄。”

最终“此人”变成一个木讷少年姿容,想要去拿酒喝,只是它走到石桌方丈之外,便好像遇到了一堵无形墙壁,它弯曲手指,敲了敲那层禁制,点头道:“陆沉果然精通佛法。”

陆沉提醒道:“不要得寸进尺。”

它点头道:“好说。”

修道之人,想要维持本心,就如鬼物维持一点真性灵光不失。

是人是鬼是仙,都恰似一叶扁舟泛海而游,得有一块压舱石,作为一颗道心的定海神针,通俗来说,就是一种执念,就是在行“刻舟求剑”之举,而且按照当初人间第一位“道士”传下的心法,维持“本性”,又延伸出同源不同流的数条道脉。

而这头化外天魔,大道根脚,从某种程度上说,便是那位道士,或者说所有修道之人汇总起来的某种……“影子”!

万年幽暗室,一盏省油灯。

它笑道:“你们聊你们的。”

陆沉点头道:“我们继续。”

方艾已经心弦紧绷起来,还是董画符心大,继续问道:“倒悬山那边有座捉放亭,倒悬山又是余斗的山字印,就几步路,为啥不去剑气长城?”

听到这个问题,方艾也竖起耳朵,等着陆沉的那个答案。

董画符的言下之意,很简单,既然是真无敌,咋个不去咱们剑气长城,找老大剑仙干一架,万一打赢了,谁敢不认你这个绰号?

陆沉赶紧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得先压压惊,此问难答啊。

这个董黑炭,怎么总问些如此刁钻的难题。

陆沉抿酒慢饮,感觉一口酒能喝一天。

董画符说道:“既然不想回答,喝酒就是了。”

陆沉感叹道:“老大剑仙合道剑气长城,就很尴尬了嘛。”

方艾插嘴问道:“余掌教是觉得在那边问剑,不占地利,要吃亏?”

陆沉摇摇头,“不是吃亏不吃亏的事情,余师兄打不过的,肯定会输。”

“但是余师兄不是怕输,才不去剑气长城,若是如此误会,那你们就太小看余师兄了。”

“余师兄这辈子,求的就是一个输字。痛痛快快打一场,心悦诚服输一场。”

“只是一旦余师兄放开手脚,与老大剑仙真正问剑一场,后果太大,牵连太广。”

董画符问道:“难道余斗能够一剑斩开城墙?”

陆沉摇摇头,“做不到。”

托月山大祖之所以能够做成此事,是因为陈清都要递出那一剑,帮着飞升城去往五彩天下。

只看后来几位剑仙联袂搬徙一轮明月皓彩,就知道这种跨越天下的举措,难度有多大了。

陈清都在蛮荒妖族的眼皮子底下,做成此事,甲子帐不是没有考量和推衍,算来算去,都是一个结果,拦不住。

谁拦谁死,可能只有托月山大祖,与文海周密,算是例外。

但是这两位,各自都有更长远的谋划。不可能出手,与陈清都直接硬碰硬。

就像天下剑修,剑术剑道最高者,踮起脚尖,都只够得着陈清都的肩膀,这怎么打,还怎么问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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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画符犹豫了一下,好像猜出董画符心中所想,陆沉微笑道:“那个人啊,这是个好问题。”

万年之前的天下十豪,其中就有一位剑修。

昔年此人剑道之长,剑术之高,杀力之大,防御之强,本命飞剑品秩之多、之好,都是个“最”字!

陆沉朝禁制之外杵着的那条化外天魔,撇撇嘴,示意这厮亲眼目睹过那位的出剑风采。

当年登天一役,总计有三条主要路线,这位剑修,便负责领衔一条道路。

它微笑道:“不还是死了。”

陆沉白眼道:“喂喂喂,注意点啊,说话客气些。”

它笑问道:“你们想不想看那幅画卷?”

陆沉站起身,“一起走走。”

它摇摇头,身形逐渐消散,讥讽道:“陆沉,泥菩萨过江,还是忙你自个儿事去吧。”

幽州偏远地界,县城内一处名为注虚观的小道观。

一阵清风,街上凭空出现个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他眼前这座籍籍无名的道观,自然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了一个当摆设的空架子,陆沉抬头看着小道观的匾额,挹盈注虚,取有余以补不足,嗯,不错不错,有点学问,一看就是“自己”的手笔,持盈之道,挹而损之,方可免于亢龙之悔,乾坤之愆。寓意好,好兆头……

陆沉自嘲道:“慢了一步而已。”

一跺脚,陆沉抖了抖袖子,抬起手,掐指一算,开始骂骂咧咧,“老高啊老高,一大把年纪了,何必趟浑水呢,真不怕晚节不保啊,你等着,最好是躲在华阳宫里边当缩头乌龟,别被小道在山外找到你,不然非要喷你满脸唾沫星子……咦,还真在山外啊,老高你够高,当真是半点瞧不起小道,好家伙,一个个的,都欺负小道脾气好嘛,有本事你们去跟余师兄打一架啊,光捡软柿子捏,算什么英雄好汉!”

注虚观道官毛锥,暂无道号,曾经担任小观管伙食的典客。就是个厨子,嗯,还是掌勺大厨。

其实道观之内的二十多号人物,甚至是这座道观本身,就是这位白骨真人所化而成。

如此一来,才能够瞒天过海,蒙混过关。

所以如今县衙那边,闹哄哄的,郡城也不敢有丝毫隐瞒,已经上报给了朝廷,相信过不了多久,白玉京那边就会收到一封 “紫泥封”密信。辖境内出了这么一档子大事,处理不慎,是要捅娄子的。拥有正式道牒的道官老爷,就那么消失不见了,岂会有这等怪事?

陆沉斜瞥一眼,道观外边街上的书摊,都没有来得及收走,至于那些书籍都给搬空了,估计是孩子们的,

就像故意留下了一封信,或者说是自己寄给自己的家书?

反正充满了某种不太友善的讥讽之意。

陆掌教那叫一个气啊,自己把自己气着了,这都没法子找外人倒苦水。

大雪时节,一叶扁舟停在水缓江心处,船头有人戴斗笠,披蓑衣,好个闲情逸致的孤舟独钓。

垂钓者,是一位青年相貌的俊逸道士,头戴硬沿圆帽的混元巾,以一支黄杨木簪横贯发髻。

有个人从天而降,下坠速度却是极慢,如雪花晃晃悠悠,刚好飘落在船头旁,摊开手掌,一油纸包酱肉,夹着几颗蒜瓣。

这位不速之客,丢了颗蒜瓣在嘴里,稍稍挪步,来到钓鱼人身后,抬起脚,对准后者的后脑勺,看样子就要来上一脚。

只是那条腿晃了半天,也没敢出脚,又拿了块酱肉丢入嘴里,那条腿轻轻落地,含糊不清道:“老高,这就不太合适了吧?”

始终目不转睛盯着那根鱼线的木簪道士,语气淡然道:“陆掌教何出此言?”

陆沉气呼呼道:“明知故问,喜欢装傻,跟贫道耍无赖是吧?先拜师!”

青年道士扯了扯嘴角。

陆沉最烦这家伙的这种表情,既要德高望重,又能平易近人,其实看遍天下也不多。

玄都观孙老哥那样的,毕竟是少之又少,眼前这个老高就不行,一年到头摆着张臭脸,谁见谁怕。

陆沉蹲下身,挪了挪手掌。

那人说道:“免了,怕下毒。”

陆沉怒道:“你咋个不说下了春药?!”

那家伙干脆装聋作哑起来。

陆沉问道:“那厮是不是躲去你们华阳宫老祖洞了?”

“听不懂陆掌教在说什么。”

“背地里做这种勾当,也太缺德了点。”

“好好的,陆掌教为何要骂道祖呢。”

“啥意思?”

“贫道的地肺山,在白玉京那边的功劳簿上边,可不薄,怎么都该有好几页的篇幅,贫道要是缺德,这座青冥天下,有几个敢自称不缺德,由此可见,你们白玉京的教化之功,堪忧,那么陆掌教的师尊,管着这座天下万余年,管了个什么?”

“道理还能这么讲?老高,你高啊。”

“陆掌教才是奇人高语,不知所云。”

这么聊天就费劲了,陆沉撅起屁股,伸长脖子瞥了眼鱼篓,鱼篓坠入水中,陆沉想要伸手去拽绳子,结果被青年道士提醒一句烫手,只得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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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高,钓着鱼么?”

“钓着了。”

“除了小道这条筷子细的小鱼,还有大鱼吗?”

“那就没有大鱼了。”

“空废鱼饵,说不定连鱼竿都被扯断,还伤了钓鱼人的筋骨,万一再被大鱼掀翻了整条船,何苦来哉,何必呢。”

“贫道倒是乐意试试看,是大鱼气力无敌,还是这条鱼线足够坚韧,顺便试试看鱼钩,能否钩破大鱼嘴皮一星半点的。”

陆沉神色哀伤,轻声道:“老高,听句劝,真别这么做,真的,信我一次。”

青年道士也难得流露出一抹异样神色,沉默片刻,说道:“陆沉,贫道当你是朋友,才在这边故意等你,只是为了闲聊几句,不是听你劝的,接下来你能不能说些不煞风景的?”

陆沉双腿垂在船外,除了酱肉就蒜瓣之外,半晌没动静,等到吃完,拍拍手,油腻掌心抹了抹船板,问道:“高孤,你们几个,咋想的,真不怕余师兄仗剑远游,找上门去,一剑一颗头颅掉地上?”

这个高孤,飞升境圆满,公认数座天下的炼丹第一人,青冥天下十人之一。

还是天底下最有希望跻身十四境的修士之一。

当年那场变故发生后,这位“青年”道官,就站在白玉京边界,遥遥看着白玉京。

那是一种不管是谁稍稍与之对视一眼,就会倍感渗人的沉寂眼神。

狠人往往话不多。何况隐忍了这么多年,高孤绝对不是那种愿意将仇怨带进棺材的人。

果不其然,高孤点点头,语气平静道:“地肺山华阳宫,梦寐以求,贫道等着。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很久了。”

陆沉知道高孤的真正依仗,不单单是他修为境界够高,山头够大,徒子徒孙们遍及一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