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风截人耳,素雪坠地凝。林上飞霜起,波中自生冰。
寒风呼啸,雪花飘洒,山峦原野皆披华发。
枝条穿银装,树树裹白袄。
中原大地银装素裹,黄河流淌在这片雪白的画布上,滚滚咆哮如一曲荡气回肠的古老歌谣。
所谓黄河北岸,槐香延津。
龙爪紫穗、五叶黄花,四大槐树扎根沙土,随风雪摇曳。
郑州大道,耐寒水鸟扑腾在金水河支流。
它们盯着水面,眼中映出了淡淡血红之色。
不待春风造化,一树树腊前梅冰玉丰姿,映翠竹而开,与雪相约,香侵水苔。
雪中暗香,那般清冽,当真是天下无花似此清。
然,
一阵北风呼啸过后,清冽香气
陡然密布浓烈血腥!
延津梅林,风雪岁晚,武当派灵虚道长老宅前的坟地,鲜红之色,染红碑上半尺雪白。
嘀嗒.嘀嗒.
梅花上寒凉的血滴在墓碑前的光滑石块上,一位身穿道袍的中年道长,伏地而死。
道长死得并不安详,双目圆瞪,未曾合目。
他的胸口有一道剑伤,除了这一道致命伤之外再无半点伤痕。
他的手中还握着佩剑,上刻八卦图案。
有此佩剑者,皆是武当掌门冲虚道长同辈高手。
正是此次送灵虚道长遗骸回延津的云虚道长。
距他尸体约摸两丈远,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位黄衣老僧,宽大锋利的月牙铲已被雪掩盖大半。
这老僧身上干干净净,僧袍整洁,未曾被鲜血污染。
他双目紧闭,极为安详。
就像是在冰天雪地中睡着了一样。
在他眉心处,有一个小小红点,晕出一团血红,像是被人点上花钿,形如一瓣小梅花。
但方邕大师周围的少林僧众、武当弟子、嵩山弟子,却一个个死状凄惨。
道道剑伤,皆在要害!
血液从要害处蔓延,他们倒在地上,身体就如雪中的梅树主干,一朵朵梅花从他们的血中绽放,铺陈在皑皑白雪上,妖艳而猩红。
自灵虚道长坟茔向外,道旁梅林中间,雪上又开出了一片血色梅林。
江湖武人的尸体横七竖八,或近或远,遍布各处。
惊悚、恐惧的眼神浮现在大多数冻僵的脸上。
梅林之外,朝登封方向。
嵩山十二太保神鞭邓八公面朝下埋入雪中,瞧不清死状。
往前不到十丈,嵩山九太保飞天鹫鲍观复面朝太室山而死。
鲍观复手中无剑,背后也无剑。
甚至连剑鞘都被他丢弃了。
从倒下的姿势来看,他在后心中剑时,甚至不敢朝后回望。
他脸上的慌乱、匆忙被风雪冻下来,叫人知道,他在死前的求生欲望是多么强烈,多么尽力地朝登封方向跑去
……
郑州大道上蔓延着仲冬寒凉之气,路人无不裹上棉衣,足登厚袜。
“死了~!”
“全死了,全死了!”
“全都死了!”
数名从北边延津逃向郑州的江湖人一路走一路大喊,他们跑了好一阵,甚至自己也不知道多久,却一直不敢停下脚步。
身上的兵刃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一直在呼喊,导致他们的嗓子都有些沙哑。
今日辰时末,众江湖人还在延津梅林乐呵呵瞧热闹,现场观摩三大派送别武当道长。
魔教一处重要坛口覆灭,灵虚道长除魔而死,如今三大派送行,昭示正道联盟压制邪魔外道,实在是一桩美谈。
众江湖人吃瓜看戏,转头便有大大的吹嘘资本。
甚至还想跟着三大魁首一起重挫魔教,扬名立万。
然而.
这样悠闲赏雪赏花的一天,在那道妖异红影到来后,却突然衍变成一场恶梦!
“砰~!”
有人精疲力竭,跌倒于雪地。
“聿聿聿~~!”
“都停下~!”
大道上,从长葛护送商队到此的岚川镖局总镖头王林真大喊一声,十数辆牛车马车全部停下。
他抬手打掉毡帽上的积雪,将袄袍一紧,点上几名镖师朝栽倒的那人走去。
不只是他们。
距他们后方不远,同从长葛而来的浅山马帮也过来五六骑。
一匹大马上翻下一名手持棍杖的跛脚汉子,正是浅山马帮帮主牛哮。此人腿脚不便,却还有一手钉锥暗器,在长葛一地小有名气。
岚川镖局的王总镖头显是认得他的,两人点点头,一起去扶那倒地的汉子。
“没死。”
“他是累倒的,嘴唇发白,显是缺水。快,给他一口热的。”
“到处都是雪,怎得能缺水?”
“方才那几人跑远了,一路吆喝什么死了死了的,我们问话他们也不回应,如疯了一般。”
有人骂道:“他奶奶的,今天撞见好几批了,这北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他们像是在逃命,难道有大批匪盗拦路,咱们还能朝保阳郡去吗?”
“匪盗?咱们都朝登封打点过了,道上的人怎么也得给几分面子。”
他们心烦意乱地聊了几句,王镖头拍了拍倒地那汉子的脸。
兴许是几口水喂下去起效,晕倒的汉子悠悠转醒。
他先是惊恐地“啊”一声大叫,镖局马帮的人倒没被吓到,却将眉头皱得更深。
在周围人一阵宽慰后,那汉子清醒过来,换乱问道:
“这是哪里,是延津吗?”
“不是,”一位马帮帮众朝北边指了指,“这里距郑州不远,延津还要朝前走,我们还未踏入酸枣地域,你不是才从北边回来吗?”
“对了,北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清醒的汉子闻言,登时露出如同见鬼的惊悚神色,声音打着颤,不知是冷得还是被吓得。
他吐出四个字:
“东东方不败!”
“什么!!”周围人一听这名号,全都眼皮一跳。
王总镖头、牛帮主各自凑前一步,死死盯在那汉子脸上,想瞧他是不是在胡说。
“那人十余年未曾下过黑木崖.”
“你莫不是说笑欺哄我等?”
那汉子咽了一口口水,喉结连连滚动,“我骗你们作甚,若不是当时我站在外沿,又及时逃命,此时也和那些人一样死在延津梅林了。”
“兄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那.那人真的下山了?”
牛帮主问话时,周围人全部竖起耳朵。
又有人递水过来,那汉子又咽了几大口。
这才喘口气从三大正道魁首送灵虚道长说起,马帮与镖局的人,如同在听江湖恐怖故事。
“风高雪急,灵虚道长入土为安,大家在一旁等候,想听听少林武当嵩山这三大派还有没有安排。”
“不知是什么时候,一道红影闪到了梅林当中。”
“我没有看到,更没听到。”
“只见那人穿着一身红衣,像是血一般的颜色,诡异得很。正想着这人是谁,便听到武当派的云虚道长用一声疑惑的调子喊出四个字‘东方不败?’”
“那人没瞧武当道长,只看向少林寺的方邕大师,方邕大师道‘东方施主,伱怎和昔年大不相同。’”
周围人微微紧张,不敢插话。
少林武当两位高手都说是东方不败,那定是本尊无疑。
这人一直在黑木崖上,十余年未曾现身,方邕说他和往日大不相同,那也不奇怪。
“那人反问方邕大师‘多年不见,你可曾领悟人生妙谛?’”
汉子的汗毛炸起,语气愈发惊悚:
“我听了这一句话,只觉得毛骨悚然,那人的语调是我学都学不来的,乍一听见,像是感觉脸上吹了一阵妖风,比那仲冬寒风冷上千百倍不止。”
“方邕大师念了一声佛号,拿起了月牙铲,武当道长大骂了一声,周围江湖人就要一拥而上。”
“忽然间,我只听到少林僧众大呼方邕大师,声音一个比一个着急。”
王总镖头忍不住问道:“难道那少林高僧有什么不测?”
“他死了。”
汉子三个字落下,像是坠了千斤雪,众人的腰肢都吓弯一截。
“怎.怎么死得?”
“我不知道方邕大师是怎么死的,那风雪吹得急,我眼前模糊得很,只看到一团红衣,如电如雷,在雪中闪动。”
“四面八方冲上来的武当、少林、嵩山弟子,似乎摸不到那团红影,我也瞧不见什么招法,只看到地上的血越来越多。”
“有更多的江湖人冲了上去,我却是个孬种,已经吓破了胆子,只朝着登封方向,夺路狂逃。”
“一开始逃的人不多,后来梅林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听到后面不断有惨叫声。”
“有人在大喊云虚道长。”
“跟着,梅林中的江湖人都与我一样,全在逃!刀枪棍棒扔得满地都是,所有人都在逃命!朝四面八方逃去,但惨叫声还是在响.”
“我早被吓破了胆子,头也不敢回,若那人朝我追来,我得想个法子自己先死掉才好.”
“这一路狂奔,脑子里面全是那鬼魅一般妖异红影,几乎要吓疯掉。脚下一步不敢停,一直逃到这里,身上有没有力气都不知道了。”
那汉子从头到尾,说话时一直带着颤音。
但还是将他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说完这些话,将自己的恐惧分享给了周围人,他的心神略有放松,却又失了最后气力,整个人软塌塌的靠在一个马帮帮众的小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