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被马家人害死的。”女人说完后,好像把八年的忧和苦都倾诉了出来,她淌下热泪,捂着眼睛,又说了一遍,接着再喊了一遍,一直说,不停地说…
孙梓凯平静地听着,直到许久过后,女人肿着眼睛抬起头来,她看到的依然是那副淡然又稚嫩的面孔。
孙梓凯说道:“怎么害死的。”
女人开启了回忆,说道:“你爹娘其实悟性很高,我们那一批人,只有他们两个一直没有放弃修行,他们只是被教了一次吐息淬体,就边摸索边练习,白天在药院干活,晚上就在这小屋子里修行,真的突破到了凝气阶,他们也被破例调到了上一级药房中做活,药房里是有长老的,他从没有个好脸色,还时不时打你娘,你爹去拦,就被一起揍,就这样,你爹娘还是咬牙忍了下来,因为跟着长老,他们能摸索到修行的门道。”
“那长老叫什么,现在在哪?”
“韩磊”女人恨恨道,“我忘不了这名字,你娘有一次被他打得,流了孩子,你…你不知道吧,你本该有个弟弟或妹妹。”
孙梓凯的神情变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平静,让女人继续说。
“后来他攀上了马家,去了内门,被派到岭后看南门,就是咱们从城里爬上来的见到的那个门,是个美差事,半年前突然退宗了,好像去岭前广进城里落脚,还暴富了,有人传消息,说他不知从哪的了一块大金砖,这才让他甘心放弃内门长老的地位,去过百姓生活。”
孙梓凯面色静得可怕,他动了下身子,说道:“嗯,记住了,韩磊,广进城,然后呢。”
“韩磊为什么会攀上马家人,就是靠那年的那件大事,药派和岭前西边数百里外的天药宗打算共同举办一场药会,地点就选在天药宗内,这需要大量的随行人员,韩磊把药房里所有人的名字都报了上去,而马家人更是把我们这些劳工也带上了,说是让我们开眼界,其实就是做奴仆丫鬟。”
女人继续说道:“药会进行到第三天,大人物们忽然要比武,结果在比试当中,药派的一位女弟子,误杀了天药宗的一个弟子。听说大人物们很不高兴,天药宗觉得被伤了脸面,闹得很不愉快,药派私下里送了很多好物,这才消了人家的火,可人家的意思,是咱们也得死人,他们死的是好弟子,看在好物的份上,咱们死个一般的就好。”
“马家的大人物们不舍得自己内门弟子啊,正犯愁呢,韩磊跑到了人家跟前,把自己药房内练气期的人都卖了出去,还特地给那位马家人安排了一场好戏,他恐吓那些女弟子,说马家打算把她们中的一个交出去送死,她们吓得不轻,又听韩磊旁敲侧击,说那位大人就好女色,谁陪的人家舒服了,或许就没事了,那一晚,有个起头的,便挡不住了,甭管你是否拖家带口,甭管你是不是黄花闺女,都想活着,都进了那马家人的房,只有你娘不肯进去,她那晚回来跟我说啊,就那么一间屋子,一个男人躺在床上,满屋子都是裸着身子的女人。你娘宁死不从,所以那位马家人选了你娘去死,稍带着,连你爹也选了,美其名曰-好送成双。”
女人又开始落泪,声音颤抖,说道:“你爹娘死的惨啊,就在我眼前死的,他们才修炼到练气期,如何能跟筑基后的人比试,你爹被断了手脚,拔出脑袋当场毙命,你娘…你娘她…天药宗的三个女弟子,把你娘打昏了过去,又刺醒了她,放出了她们药养的六条黑狗,把她活撕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孙梓凯的面容还是那般平静,他推了下女人的胳膊,问道:“宗门不管吗?”
女人歇斯底里道:“后来我们才知道,这场药会,是马家自己搞的,宗门根本不晓得,你爹娘死的那一场比试,也只有两边数十人和我们这些奴仆看到了,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你娘当夜没进那马家人的房子,她回来就把后事交代给了我,孩子,你爹娘当年也好怕,怕到都忘了给你留下些话了。”
女人痛苦不已,孙梓凯也想到了后来的事,定是做了马家鹰犬的韩磊恐吓见到这件事的人保守秘密,所以这件事才不为外人所知,他其实暗暗打听过爹娘的名字,根本没有人记得他们。
“英姨,先别哭,你还记得那个马家人的名字吗?”
女人仔细回忆,说道:“我们是接触不到那些大人物的,不过我好像听过那个人的名字,叫……马关正,据说他有个哥哥,当年那药会就是他们兄弟俩搞出来的。”
孙梓凯点了点头,说道:“再仔细想一想,有没有其他能告诉我的事或者细节了?”
女人思虑片刻,摇了下头,说道:“没有了。”
孙梓凯从怀里掏出那十两银子,放到了桌上,他的神情依然平淡,说道:“谢谢您英姨,谢谢您告诉我真相。”
“孩子,我们没有办法。”
“我心里有数,放心吧,我会好好活着的。”孙梓凯挤出了个笑脸,“我得先回去了,还有事要忙,会再来看您和叔。”
“小凯!”女人站起身来,说道,“你别憋着,别冲动,哦对了,宗门有个墓祠庵,那里有你爹娘的牌位。”
孙梓凯回过头来,点了下头,道了句谢,接着快步离开了,这一次,是女人追了出去,却没有再看到那孩子的身影,她蹲下来,恸哭不止。
傍晚时分,少年步入了广进城。
广进城里最大的那座宅院,是这座城最气派的象征性建筑。
今日,从不关闭的大门,忽然关上了。
韩磊刚在书房中写了一副好字,忽的觉得外面静悄悄着,不由得向外大喊道:“翠儿,来壶茶。”
许久未见回应,韩磊恼了,摔了笔,踹门而出,门外没有任何身影,几息后他忽然浑身发软,倒了下去。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坐在房中椅子上,桌子没了,而天黑了,不,不是天黑,是纯粹的黑暗,他身处黑暗之中,却又见黑暗袭来。
他瞧见了一个身影,隐匿在黑暗之中,却令其瞬间产生了莫大的恐惧。
“兄…兄弟,你是哪个?”韩磊把自己记忆里的所有仇家都想了个遍,其实他还真没有多少仇人,不然,他也不会光明正大的定居于此。
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也看清了那人,竟是个少年,还有些眼熟,那少年手里正把玩着一个球,球?那竟是个人头,韩磊感受到彻骨的冷,他此刻异常的清醒,只是没有任何的力气,连手都抬不起来。
终于,他再次发现,那是他刚出生的,孩子的头。
“混蛋!你是哪个!你敢说吗?”
少年的手燃起了烈焰,那头颅被烧成了骷髅头,轻轻一抓,便碎了。少年转过身来,韩磊终于看清了。
“是,是你?”
“金子花完了吗?”
“你…你为钱来?好好好,我把钱都还给你,你先走吧,我明日奉上。”
孙梓凯走入黑暗,不久后拖出来一个人,那人吓瘫了,叫了句老爷。
韩磊认出那是自己刚娶过门的小妾,寒光闪过,女人人头落地,韩磊张大了嘴巴,半天不出响。
他又走入黑暗,拉出一人,韩磊叫道:“爹?”
刚叫完,人头落地,鲜血静悄悄地在地上爬,像无数只鬼爪,抓上了韩磊的脚。
走入黑暗,走出黑暗,走入黑暗,走出黑暗……
这所大宅院里的所有人,被一一拖出,他们的头,堆满了整个屋子。
接着,是狗、是猫,是鱼…身子扔出去,头留在屋内。
韩磊一句话也喊不出了,他吓傻了,他终于看见那魔鬼一般的人,握着刀向自己走来,他恐惧,恐惧到形成了一股特殊的气流,孙梓凯感知到了那股气,吸收,吞噬,吹气,那是恐惧之息,是失去了怜悯的恶念,广进城的天暗了,从此不再复明。
一码归一码,孙梓凯先问道:“金子呢。”
“花花…花了。”
“剩多少。”
“剩…剩很多,在…在地…库。”
“哦,记得孙…”他说出了爹娘的名字。
“记…记得。”
“哦,我是他们的儿子。”孙梓凯抓住他的脖子,火焰涌出,一点点渗透其肌肤,喉咙焦了,韩磊喊不出声,那一条条烈焰穿来穿去,透彻了韩磊的灵魂,孙梓凯隐约间感受到了无数呼唤之音,那仿佛是炙热的灵魂,是,火的灵魂。
少年折磨了他一夜,直至恐惧之息逼得他灵魂脱体,而绽放了的火焰之魂,继续新一轮的虐杀…清晨,孙梓凯回到了宗门,而那座城里的那座宅子,只在后来开启了一次,便再也没有开启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