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色的罗桑花被拼成各种图案点缀在广场之上,在晨雾弥漫中更显怆然,自由民们身着缟素,在广场上围成一个圈,一个个神情肃穆,面无血色,呆呆地望着高台上的尸体,像石雕,却溢出无尽的依依不舍之情。
辰时初刻,尊师陈茂才独身从人群走出,颤巍巍地走到祭台边上,开始宣颂祭文,声音朗朗,回响不绝,读罢老泪纵横,而后取长香三根,借案上丧烛之火点燃,双手秉香,佝偻的身子颤抖显然,一拜、再拜、三拜,最后将长香轻轻插进正中的香炉之中,又从祭台上拾一尊清酒,洒于地上,方才颤巍巍地走回。
哀乐响起,丝丝缕缕地扣人心弦,众人心中大恸,少年们已经忍不住潸然泪下,却无一人出声,那滚滚热泪在他们脸上留下了沟沟坎坎,看着让人倍感心疼,他们的亲人就在那上面,而这是他们相见的最后一面。
辰时末刻,身着黑色鹤氅的萧聪面色冷峻,手提诛仙缓缓走进法阵,话不多说,手起刀落,伴随着黑血扬洒而起,一颗丑陋的头颅滚下,持剑而立的行刑者仰头看天,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感觉心里如释重负。
人群中兀然传出一声女人的啼哭,撕心裂肺,哭声接踵而来,迅速连成一片,响彻城寨,将悲伤推到每一个角落,也好像让这个地方就此隔离于大世,独成另一片结界。
萧聪带着他那颗如铅一般沉重的心,悻悻然回到人群里,思量着日后回到玄真东界,一定要为那些死去的族人补一场像样的葬礼,因为这是对死者最起码的尊重,更要像这些自由民一样放肆地哭一场,因为总觉得好像只有这样才算完整,才能将那些在心里积压已久的悲伤和愧疚全部排解出来。
巳时初刻,一群身着奇装异服的自由民走到广场中心,围着放置尸体的高台一边做诡异的动作,一边低声怪叫,萧聪没看懂其中的意思,但也没多问,只是觉得大抵是为招魂之用——怕有些灵魂还徘徊在尸体上不得往生。
这个怪异的仪式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午时,自由民们才开始一个个地往祭台边上祭拜,他们的动作冗长而麻烦,却无一人含糊敷衍,皆一丝不苟按部就班神形俱到,萧聪一行人掺杂其中,跟着各自祭拜一番,直到午夜,众人祭拜完毕,蒙长荆元礼用火把点燃堆在高台下的柴草,大火烧了近两个时辰,才将这近十万众的尸体付与灰烬。
翌日,自由民又将灰烬尽数敛起,通通倒进自由民聚集地东边一个早已挖好的大坑中,灰烬没能将大坑填满,四位蒙长亲自动手,将那没填平的部分铺上一层寻常土壤,一群年龄不一的孩童,将一颗颗树苗栽在这片埋葬着骨灰的土地上。
听欧阳寻说,这种树苗名叫“悟君衫”,算得上是一种比较稀有的树种,之所以以此为名,是因为它最易通灵,却最不易成灵,近道而不可成道,闻道却最能显道,若是长在尚道学丰之地,久而久之便能理解生灵所讲之事,并将其显化于枝叶之间,故名字中有一“悟”字,而如此通灵之物,即使上万年,也难以诞生独立的灵魂,人们将此视为不改初心莫能移志的表现,所以名字中有一“君”字,又以其形状貌似杉树,故而得名“悟君衫”。
萧聪思有所感,不禁心旌微动,将“悟君衫”栽在这处地方,端的是既合情契理又别出心裁,这些在保卫信仰的战斗中丧生的自由民呐,是勇敢的战士,也是虔诚的信徒,他们渴望着灵魂的自由,不愿为荒邪所缚,为了传承下信仰的火种,所以心甘情愿地以生命相护,聆听圣贤的教诲,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那便祈愿这一棵棵悟君衫能成为他们生命的延续,继续铭记真理,并将其传送到人们的心中。
至此,葬礼方毕,萧聪将藏隙者的尸体收起,自由民们将地板上藏隙者留下的血污清洗干净,城寨中心很快矗立起一座新的木阁,一切都好像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只有人们心中的悲伤还在隐隐作祟,还有那片细小的悟君衫在缓慢地生长,可日子终究还是继续过下去,而无论怎么过都是过,与其沉溺于悲伤的过往,何不面向明天乐观积极?艰难困苦的岁月里千万不能沉伦啊,不然,那些让人怀念的牺牲者可就白死了。
为履前承之约,萧聪由四位蒙长陪着,去了一趟建有法阵的自由民部落,为了研究法阵,在那里呆了两天,而后匆匆回来,仅仅用了三天半,便在此自由民部落建造了一座一模一样的法阵。
说起来,这座用来提防藏隙者的法阵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之所以还要修建它,只不过是害怕藏隙者在游曳于自由民聚集地周围的这段岁月里留下了子嗣,将来伺机报复——这并不是空穴来风,藏匿于空间裂缝的本事是藏隙者的天赋神通,正因为有这般逆天的本领,所以他的子嗣绝不会像其他的大荒古兽幼崽那样容易夭折,他们是天生的猎手,但凡盯上比自己实力弱的存在,于现身时猝然一击,想失手都难,反正饿肯定是饿不死了,虽然成长艰难,可一旦成长起来,必然成为他们父辈那样的大患。
萧恩铭留下的这座法阵也算精妙,但对于现在的萧聪来说,并不是特别吃力,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接下来萧聪要布置的法阵,那才说的上是大显身手,倘若成功,定能让建设自由民之大业更上一个台阶,相应的,其艰难程度也是不言而喻。
用法阵将南宫家的音律秘法和《神秘古经》巧妙结合,一方面用来教化更多的自由民,另一方面对欲囚前来侵犯时进行干扰,这是欧阳寻这个人间鬼才给萧聪出的主意,听上去堪称完美,做起来难比登天,但心高气傲的年轻驭阵师不畏艰难困苦,将自己在房间里整整锁了近一个月,整日于翻阅萧家先祖留下来的各种古籍手札中冥思苦想,没有什么寝食规律,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有感觉了就去如厕,表面上像具行尸走肉,但内里的思考却从来没有停止过,甚至于做梦,都是参研法阵的情景。
功夫不负有心人,再这样醉生梦死的状态里,某一日,萧聪忽然灵光乍现,终于找到了可行之思路,厚积的思绪得以爆发,萧聪以此为中心,将那千头万绪斟酌后整合,用了近七天的时间,画出了阵图。
到此,在房间里窝了一个多月的萧聪终于推门而出,他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浑身散发着一股子怪异的气味儿,与之前判若两人,守在那里的小厮见到这般邋遢形象的萧四少爷,怔了半晌才赶紧去通报四位蒙长和星流云他们,
“尊上出关了,尊上出关了……”
众人闻讯飞速而至,见到萧聪之后一个个讶然失声,只有鸿翔捏着鼻子嫌弃道:
“哎呀,哥哥你身上好臭啊。”
萧聪翻了个白眼,
“知道还不赶紧去给本少爷准备洗澡水!都是来看我笑话的是吧!”
众人闻言大笑不止,荆元礼赶紧吩咐小厮去帮萧聪准备一营洗漱事项,萧聪在众人面前也未多做停留,径直跟小厮去了。
荆元礼问欧阳寻等人道:
“萧四少爷这是……”
欧阳寻嘴角残存着几分戏谑,得意道:
“以我对他的了解,这事儿估计已经成了,要不然,这小子才不会轻易出来。”
星流云点头道:
“肯定已经成了,不就是一座破法阵嘛,这都他娘的一个月了,他要是再完不成,连我都要看不起他了!”
幽女白了星流云一眼,低声骂了一句,
“还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德性!”
四位蒙长听见这般消息自然是欣喜异常不能自制,荆元礼声音颤抖着问道:
“欧阳少爷所言可当真……”
欧阳寻信誓旦旦,
“放心吧,准错不了。”
“啊!”荆元礼张嘴吐气,似有无限胸臆无处抒发,“天佑自由民,让我们迎来神一般的萧四少爷,这真是天佑自由民呐。”
“不行,我得赶紧把这好消息告诉蒙师大人,让他也跟着高兴高兴。”
说着,也不跟众人打招呼,便急匆匆地走了。
欧阳寻看着荆元礼离去的背影,面色无奈地摇头莞尔一笑,古荣面带歉意,瓮里瓮气道:
“我大哥一向如此,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欧阳少爷莫要见怪。”
欧阳寻摆摆手,笑容轻松自然,
“哪儿来那么多失礼之处,人之常情罢了,三位前辈也赶紧去准备准备吧,估计从明天开始,小聪就要布置法阵了。”
三人作揖而拜,莫桑锟道:
“欧阳少爷所言极是,那我等就先去了。”
欧阳寻回礼拜道:
“前辈慢走。”
三位蒙长就此离去,百无聊赖的星流云古灵精怪地眨眨眼,一副眉飞色舞之色,
“我们是不是也该干点什么?”
欧阳寻浓眉猛地跳了跳,
“你又有什么馊主意,可别乱来啊。”
星流云不乐意了,撇嘴道:
“这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能有什么馊主意,大家不都是想帮小聪分分忧嘛。”
“哼哼,就怕某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分忧,不添乱就烧高香了。”幽女毫不留情地往星流云的心头上浇了一盆冷水。
星流云被气得龇牙咧嘴,恨恨道:
“你可真是我亲姐,我星流云哪辈子修来的福分,这辈子能得到您这天下独一份的照顾!”
幽女抱着咿咿呀呀的小黎牧,泠泠道:
“那就别生在福中不知福了。”
欧阳寻几声干笑,又充当起了老好人,从中斡旋道:
“咱现在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说话别那么冲,免得伤了和气……”
话没说完,星流云冷冷的眼神斜斜地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