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四年春,天下的纷乱,有愈演愈烈之势,南方的三藩尚未平定,北方的王辅臣却越闹越大,王辅臣领军至平凉之后,平凉守将果然投降,随即王辅臣邀约陕甘旧部举事,时至今日,陕西仅西安一府和邠州、乾州二州尚在清军手中,甘肃也只余河西走廊和宁夏一带仍归清廷所有。
与此同时,三藩之乱造成的影响还蔓延至蒙古诸部,鄂尔多斯部见陕甘打成一锅粥,也领兵冲入长城抢掠烧杀,而清廷为对付三藩抽调了许多镇守蒙古的蒙八旗和蒙军入关参战,林丹汗之孙、察哈尔亲王布尔尼借机起兵反清,兵锋一度逼至张家口边墙附近。
天下局势,可谓糜烂。
初春的京师,正下着一场大雪,鹅毛一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在道路和屋顶上,铺上一层厚厚的白色,凌烈的寒风呼啸着穿街而过,扑在人皮肤上如刀割一般疼痛,走在街上的行人都缩着脖子、揣着双手,小心翼翼的挪着。
京师的街道只有皇帝行走的御道有石板铺成,其余街道大多是黄土泥路,下雪融雪,便是“泥途坎陷,车马不通,潢潦弥漫,浸贯川泽”,加之京师百万之民,每日进出牲畜亦有百万之数,“人与骆驼、驴、牛、马、骡、犬、禽之遗粪秽盈路”,若不小心走路,指不定就踩到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或者踏入什么泥坑雪洞之中摔个狗吃屎。
不过在紫禁城中却没有这般顾忌,皇宫之中上万的内侍宫女,有的是人时时清扫,日夜下雪不停,便日夜清扫不停,苦的累的反正也是那些底层的内侍宫女,可若是惹得主子不高兴甚至摔跟头,掉脑袋的时候可不知会砍到谁头上了。
但皇帝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的,如今的康熙就正在气头上,大步流星的领着一群文武大臣往武英殿而去,走到门口,康熙一边迈腿进门,一边怒气冲冲的回头骂了一句:“董鄂!蠢货!”
就是骂了这一句,康熙一脚绊在门槛上,差点便摔倒在地,吓得旁边的大臣、侍卫和太监慌忙涌上来扶住,一个个“皇上皇上”的乱喊,不知道的还以为康熙皇帝当场驾崩了。
“三德子!是谁修的这门槛?拖出去杖死!”康熙发泄般的喝令一声,挣开众人进了武英殿:“把这门槛给朕铲了!”
一众文武大臣赶忙跟着进了殿,康熙的贴身太监三德子却犯了难,这武英殿乃是前明的建筑,两三百年的历史了,修殿的工匠都不知投胎几回了,他到哪里去把人找来杖死?犹豫了一瞬,只能吩咐身边的太监去随意找几个小内侍打屁股,算是给康熙皇帝出出气。
康熙却没有闲心在意三德子的决定,入了殿中坐在龙椅上,缓缓将气喘匀,拼命压抑着怒火,身子都在微微发抖:“那是朕下的圣旨!攻占秦州,是朕的圣旨!董鄂算个什么东西,怎么敢违抗朕的圣旨?”
“从广元撤兵的赫业、穆占等部正在汉中,若董鄂拿下秦州,就能隔断平凉和保宁,将王辅臣和吴军分割孤立!王辅臣初叛之时情势不明,董鄂情急之中选择回保西安,可以,朕不怪他,可朕让他抢占秦州,他却一动不动,坐看秦州守将投奔王辅臣,他在等什么?等四川的吴军北上和王辅臣会师吗?等王辅臣兵临西安吗?”
“皇上,秦州城坚池深,又有王辅臣手下大将陈万策坐镇守御,仅靠董鄂一军,确实有些困难……”兵部尚书塞色黑出班维护道:“董鄂领军去陕西,本来是作为辅兵协助莫洛的,莫洛忽然身亡、军兵星散,董鄂也是赶鸭子上架。”
“如今董鄂在西安刚刚收拢流散的满蒙兵马,尚来不及整顿,加之汉中诸部也是新败之师,军心不稳、战心未兴,此时此刻攻击坚城,岂不是送羊入虎口?请皇上三思啊!”
“军情如火,怎能犹犹豫豫坐失良机?”康熙却不上套,语气更为愤怒:“如今郑耿两军已约定以枫亭为界,一南一北,耿军兵势复猖,往北沦陷处州、威胁金华,往西复侵江西,郑家也大败尚藩、侵占惠州等地,眼看着就要和吴贼会师了!不尽快解除西北威胁,如何能安心镇抚南方?”
“皇上,西北之患,其实并不难解……”位在首列的一名面若冠玉、胡须整齐修长的大臣出班奏道,正是当今吏部尚书纳兰明珠:“皇上可还记得当初安亲王离京之前,是如何评价西北灾情的?”
“西北因灾至乱,反倒有利大清围剿三藩……”康熙一愣,赶忙追问道:“纳兰明珠,你是何意思?”
“皇上,王辅臣反乱,看似声势浩大,短时间内便占据大半个陕甘,但细究起来,其在陕西风卷残云,却与吴逆耿逆等逆贼在湖南、福建等地的局面并不相同……”纳兰明珠细细解释道:“陕甘地区面临蒙古威胁,防边重于治乱,兵马都集中在长城边镇之中,绿营也不像湖南、福建等地一样分散各地镇守,而是集中在将帅镇府之地。”
“陕甘外重而内轻,故而王辅臣反乱之后,才能领着那么点兵马从略阳一路畅通无阻北上平凉,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席卷陕甘。”
“但陕甘并不是只有王辅臣一个人有兵,陕甘设有陕西提督、甘肃提督两个提督和延绥、固原、兴安、宁夏、甘州、西宁六镇总兵,王辅臣反乱之后,除其本部之外,六镇总兵可有一人附贼反乱?”
“甘肃提督张勇又是个什么态度?王辅臣反乱之初便遣使去甘肃邀约张勇一同起兵,张勇斩其使、毁其信,以示与其势不两立!”纳兰明珠冷笑几声:“故而细究起来,王辅臣虽然占据大半个陕甘,实际上手里只有数万本部兵马,大多数城池只是名义上的占领而已,汉军之中最为精锐的陕甘绿营,依旧在大清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