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部堂,卑职有一些浅见,且为诸兄抛砖引玉。”
赵寒枫作为现任幕僚长,当仁不让的第一个起身接住话题。
“其一,耆英虽然误国,然英夷并不知晓此事,卑职建议主动挑明此事,让英人知晓两份条约之间的差别,也可明示我方谈判之诚意。”
“其二,既已挑明此事,我方可与英夷就其中差别进行磋商,在一些细枝末节之处可以答应彼方要求,同时将购买火炮弹药等要求加入谈判内容,如英夷不同意,则立即停止条约磋商一事,以示我方态度之坚决,免得英夷以为我方软弱可欺。”
赵寒枫显然是早有准备,干净利落的自己的两条意见讲完后落座。
“立光所言,诸位以为如何?”
叶名琛见赵寒枫坐下,询问诸位幕僚之态度。
此言一出,场面却一时冷清下来。
赵寒枫作为现任幕僚长,其所言一定程度上就是叶名琛的态度,众人此刻之冷场,其实已是一种无言之表态,叶名琛出言后环顾众人,面色不改,只是静静等待。
“禀部堂,仲某心有疑惑未解,想请教赵府台,不知可否。”
一片沉默之中,粤秀书院山长仲喆起身拱手出言。
“自无不可。”
叶名琛与赵寒枫对视一眼,同意了仲喆的要求。
“仲兄请问。”
赵寒枫起身拱手,态度谦和。
“敢问赵府台,今日所言第二策中,可在细枝末节处向英夷让步一事,仲某心有疑虑,谈判自有策略某能理解,然则两个万里大国遣使会晤,所谈之事情又岂有所谓细枝末节?劳烦赵府台详示,想要在哪些地方向英人让步?是否损及朝廷威严与体面?”
仲喆所言说的很不客气,但在他说话之时毕澄也跟着不停颔首,显然是对仲喆言论极为认同。
“好叫仲兄知晓,两国使节谈判目前只是各自属员间的非正式会谈,尚未真正谈及修约之事,至于何等地方让步,当视英人如何提要求,我方再做决策,非提前能决定。”
赵寒枫耐着性子解释道,但仲喆听完明显不服气,紧接着追问:
“那依赵府台所言,莫非英人在什么地方提要求,我方就打算在什么地方让步?”
这几乎是明晃晃的诛心之言了,赵寒枫神色涨红,显然有些动怒,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毕澄也紧接着起身出言:
“仲山长所言甚合吾心,耆英卖国,举国声讨之,不足为警乎?赵府台如此急功近利,莫不是想坏了部堂一世清名乎?依某浅见,部堂当禀明圣上其中困难,尔后于此事办理之中尽心尽力便可,即便力有不逮,至少不会辱没朝廷体面。倘若为了一时功利入了歧途,以至于外损国威,内污清名,那是才是万劫不复!”
毕澄出身广州名门望族,家中累世为官,此刻出言,即便是叶名琛和苏峻堂两人也需要认真对待,而被点名针对的赵寒枫更是面色有些发白。
毕澄说完后,堂内一时寂静无声。
实事求是的说,毕澄说的话虽然很不客气,但谁也无法否认这其实是个可行的办法。
甚至可以称之为一个相当好的办法。
与其选择犯错将事情办成,不如选择不成事也不犯错。
办成事未必能有多大功劳,不成事也未必有多大罪责,但关键的是,只要不犯错便无损清名,即使一时失了圣宠,依旧有挽回余地。
而一旦犯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的结局。
事实上,大多数清流在面临做事和犯错的两难选择时,都会选择第二种。
而以叶名琛当前声誉之隆重,以朝廷对其之倚重,即便此事真的办不成,也多半不会影响其官职。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毕澄之言才是万全之策。
此刻就连一直沉默未表态的谈元益也不禁连连颔首,只是碍于苏峻堂和叶名琛尚未表态,没有出言附和而已。
“部堂,卑下有一言不吐不快,请部堂准允发言。”
一片寂静的后堂内,冯天养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之中轻拂长衫,起身拱手。
“既是议事,自无不让人发言的道理,说吧。”
实务方面的讨论却成了道德领域的争辩,叶名琛幽幽一叹,他虽然欣喜冯天养起身之时机,却并不觉得他能扭转局势,此刻让他发言也只是给苏峻堂面子罢了。
“多谢部堂。”
冯天养躬身致谢,尔后挺直腰杆,看向毕澄和仲喆二人,径直发问:
“仲山长,毕参议。晚辈冒昧,有一句诗不知何解,请两位前辈不吝赐教。”
“但说无妨。”
仲喆和毕澄都未起身相对,实际上,他们两人连正眼看冯天养都没有,仲喆只是淡淡抬手以示回应,冯天养见状并不恼怒,反倒微微一笑,轻声开口。
“林文忠公诗云: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敢问山长,此诗何解?”